“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楚”｜三明治

伊藤诗织的胜诉，是2019年最振奋人心的事件之一。作为日本首个公开长相和姓名控诉职场性侵的女性，她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写成了《黑箱：日本之耻》。“我不想让任何人经历这些。我丝毫不后悔我这样做，同时我也很清楚，我别无选择。” 

相比让人拿起法律武器的性侵案件，带有性暗示的语言、动作，也就是“性骚扰”，在生活中更为常见，却常常在沉默中被忽视。

在3月的每日书“女性主题班”，我们为大家提供了30个问题。不同背景、年龄、性别的写作者们参与其中，用文字提供了丰富的个体经历和生活态度样本。我们会陆续与大家分享关于这30个问题的一些回答。

今天的问题是：你遭遇过性骚扰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一个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作者：圈圈

坐标：上海

职业：金融业

既然提到了，就来说说十来岁时发生的事吧。

小学三年级的一个周末，我在少年宫上完国画课，沿着熟悉的大街一蹦一跳地回家。那个年代的小学生，独自上学放学或是在大街上走是司空见惯的事。更何况那是上海黄浦区中心地带的闹市。从一年级第二学期开始，我就独自上学、和小伙伴结伴放学，并没有人会觉得不妥。

而那一天走着走着，街边突然闪出一个大叔的身影。他手里拿着一张卷起的广告传单，拦住我说，“小朋友，你喜不喜欢看魔术呀？”

我显然是被唬住了，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里这般那般的蹊跷。

下一秒钟，大叔就带我到了街边一栋居民楼底层，黑漆漆的楼梯间，我并看不清什么。

再下一秒钟，大叔塞了一个东西在我手里，让我捏。一会儿让我重一点，一会儿又让我轻一点。

可能过了两分钟，也可能过了半个小时，虽然我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但十岁的小女孩儿也意识到，哪里一定不对。

于是我翻开我龙珠手表上的孙悟空，假装看了一下时间。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一溜小跑回到了家。尽管很多年后我才突然顿悟那天捏在我手里的到底是什么，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一个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我想说没有阴影是骗人的。

还记得很清楚的是，第二年寒假，我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马尾辫，一边欣赏着镜子里漂亮的短发，心里一边升起一个念头：这下那个人应该认不出我了。

在那次对我来说史诗级的性骚扰之后，其他小动作说出来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但既然时至今日我还能记得它们，恐怕当年在我身上都留下过不小的阴影。

小学时候在外面上奥数班。都是上海市各个学校选拔的尖子生，通过考试之后才一起上课，虽然这样的童年从来没有周末和寒暑假，但能和同年龄另一批孩子一起打打闹闹，也不算太不愉快的经历。从三年级上到五年级，隔一段时间就会按考试成绩重新分班分座位，一来二去互相都熟悉了。

那可能是最后一年的暑假，无忧无虑的小学生活快要结束了。清凉的夏天，我穿了一套柠檬黄的短袖热裤，袖管和裤管都是泡泡袖。坐在窗边，阳光就和今天一样温暖。

坐在边上的男生，也已经认识了好多年了。个子高高，皮肤白白，这不是小说，恕我无法写出更多已经不记得的细节。但我不会忘记的是，那一天，隔着座位间的巨大间距，他的手慢慢凑到了我的大腿上。似乎有些颤抖和试探，但我还是瞬间就弹开了。

那之后只剩下没几周的课了。本来就是独自去上课的我，偷偷地逃了学。好在很快忙着升初中，这些事情也就被埋藏在记忆里了。

它们发生在暗处，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作者：小璐

坐标：上海

职业：教育行业

是的。是语言上的骚扰。

我非常讨厌这段回忆，曾经责怪自己当时为什么结识了这样一个前辈，后来才明白，这根本不是我的错。

大学时很喜欢参加各种志愿者活动，因为可以看到各种新奇的事情、认识有趣的人。一次机会去到独立音乐节，帮助负责人（叫他J吧）做嘉宾联系等外联事务。因为很欣赏独立艺术家的才华，向J表达了对活动的喜欢，希望有机会可以再共事。

之后我们再没有机会一起工作，但J开始找各种由头给我发消息。他有家室和孩子，我也只是把他当作前辈，就算觉得打扰，也只能怀着尊敬的心情、硬着头皮回复。

因为事情已经过去6、7年，大部分细节已经不记得了。但有两次消息实在记忆深刻。一次是半夜1-4点间，他发来像歌词一样的句子，大意是在深夜很想你。我第二天早上醒来才看到，惊讶得脑子“嗡——”。握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回复，只能假装没有看到，一直没有回复。

另一次是周末休息，我正和同学在商场逛街。他发来问候，又说他出国带回好吃的东西，让我有空去他家拿。这次我没有发懵，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很强的厌恶感。表面上和同学有说有笑一起看裙子，暗自在心里飙着脏话，神经病啊当我没有吃过零食一天就烦我要死啊你还有老婆孩子！

从那次开始，我不再把J当作值得尊敬的前辈，面对他的消息非常冷淡，他应该也明显感觉到我的变化，最后也不再发消息过来了。

从这个话题想到“性侵”。《熔炉》《素媛》《嘉年华》……没有一部不是流着泪看完。这样的电影还有许多，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许多。它们没有被报道，发生在暗处，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每次想到这里，都感激艺术工作者们用各样的形式在曝光和探讨这些事件。但也涌出一股无力感。以前会觉得，我，作为个人，能做什么呢？不能改变法律，不能惩治犯罪。现在会觉得，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保持学习和敏锐，关爱身边的人，关心实事，表达自己的看法，做力所能及的小事。这样就好了。

强奸罪是针对侵犯女性的，

而对男性只能套用猥亵

作者：胡不归

坐标：菲律宾

职业：道路工程师

没有，可能因为我长得并不属于那种能够让人有冲动的长相和身材，这个自我解释有种将性骚扰归因于被害者的倾向，这并不好，但是对于一直对于长相不自信的我来说，是一种合理化解释，也仅适用于我自己。也可能是因为我一米八的个头，工作中的强势方比如领导都是异性恋的男性，所以我没有遇到。

我有遇到过几次女性的追求，现在的女朋友就是，有可能我属于要接触认识后让他人觉得还不错的人吧。我也在思考，女性的欲望会是更多的跟长相相关，还是更多跟情感相关？互联网上那些“我可以！”的声音，是否本质上还是因为对方拥有她的情感投射。

而有些让我在意的一个法律是，强奸罪是针对侵犯女性的，而对男性只能套用猥亵，我不知道现在的法律更改了没有，而这可能是一种男性过于强势主导而在设立法律时想当然地忽视，女性对男性的侵犯，男性对男性的侵犯，都没有考虑到。

另一个让我在意的事情，在这个题目下，变得有些趣味，是我之前看到的新闻报道，关于在时尚行业里的男性处于弱势，而为了讨好强势主导的女性，他们需要面对的不是性骚扰，而是要努力扮演一个gay。或许女权社会里的女性对男性性骚扰会低于男权社会里男性对女性的性骚扰吧？

或者说，如果女上司期望作为男性的你是个gay，这算什么骚扰呢？

我遭遇了意外，第一反应却在自责自己哪里不对

作者：女巫与黑猫

坐标：湖南长沙

职业：心理咨询师

看到这道问题，想起了一件往事，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性骚扰，但很长一段时间内心都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大概是在读大三或大四的时候，在宿舍区旁边的健身房办了一张年卡。盛夏炎热的时候，我习惯晚上去上操课。

一晚，我结束锻炼后照常回家，在路边等车流减少后过马路。有个年老的男人从我的右手边歪歪扭扭地走来，我余光瞟到他像喝醉的状态。当他从我面前走过时，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摸了我的胸。我一瞬间感到非常震惊，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往前走了几步远，我大骂你是有病吧。他也不甘示弱回骂了几句，但我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当时心跳得很快，不知道老头子是喝醉了还是精神有问题，快步赶回家。

我记得回去之后一直感到惶恐不安，会想是不是自己回来的太晚，甚至想是不是自己穿的裙子太亮眼。我记得那条裙子是非常特别的湖水绿色。写文的此刻，会觉得有些心酸和可笑，七年前的我遭遇了意外，第一反应却在自责自己哪里不对。

这种不安的感觉在回想的此刻也很强烈，因为那件事打破了我日常的安全感。我可是走在每天都往返多次的路上啊！我也会为自己没有奋力反击而感到懊恼，会为自己没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感到羞愧，总觉得也许应该再回骂的更大声一点，或者应该甩一耳光！但是当时感到太害怕了，没有能再做更多。

现在的我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有权晚上去健身房，也有权穿鲜艳的裙子，一瞬间遇到反应不过来的事情愣住也是人之常情。这种突破身体的侵犯的确很有威慑力，因为身体是第一道边界，是个体和他人的区分。没能守住这样的边界，会让一个人觉得自己无能和弱小，感受到不受控制和不安全感。

创伤经历，是可以转化的，正如“化悲痛为力量”。我想，今天的这道题应该会有很多女性朋友写下自己的不安记忆。表达有力量，书写能治愈。我们一起加油。

每日书女性主题班（2020年3月），旨在通过写作，让多年龄层、多元职业、不同性别的人都可以参与性别议题的讨论，呈现出真实鲜活的，而不是刻板化、意象化的女性故事，并希望以此为光源可以照进生活的各个角落，反思自己是如何看待“我们应该怎么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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